隨筆：《東京小屋的回憶》：或許，她愛著這位美麗的太太

文/楊双子
發表年月/2016.02.03



耽擱了很久終於把中島京子的《東京小屋的回憶》（小さいおうち）讀完。我想，非推理小說大抵不怕爆雷，不過這部小說翻拍成電影，也許有人不想知道故事發展吧，所以還是說在前面，不想知道的人就別往下看了。
雖然，我的題目基本上已經是爆雷了（炸）

《東京小屋的回憶》是2010年直木賞的獲獎作品。
姑且以這句話作分隔線吧。

改編電影的海報確實捕捉到小說的核心，女傭多喜專注凝視女主人時子，所以多喜將時子的祕密戀情全部看在眼裡。或許正是深陷於那份專注，多喜本人對自己對時子的感情彷彿毫無知悉。
我們（讀者／觀眾）因而成為窺視多喜的祕密戀情之人。

新井一二三為小說寫推薦序，提到電影拍得很好，唯獨不滿山田洋次導演對異性戀情的偏頗，並且提出：

「相比之下，中島京子的原作對多喜長年懊悔的具體內容和晚年經常嚎啕的原因，充分留下讀者想像的空間。正如作品裡時子的老同學睦子給多喜講，戀情尤其是年輕女孩的戀情是很複雜的。」

新井的意思是什麼呢？
她沒有說多喜是以什麼樣的感情深愛著時子（譬如說，女傭對女主人的忠誠？崇拜？戀慕？）。她只是說，多喜對時子的感情充滿想像空間。

我知道大家已經開始在想，這是百合吧？
是呀，而且也別忘記跟百合難分難捨的吉屋信子喔。

吉屋信子簡直是那個時代的主旋律。
在小說的前半段，就有社長夫人跟時子談論起吉屋信子小說改編的電影。後來，當多喜內心為時子的婚外秘密戀情所苦、不得不找時子的摯友睦子傾訴時，睦子朗誦似的說了這段話：

「走上男女相愛的路程，是人類的第一正道無誤，但是，應該還有第二條路。同時也該允許第三條路。這條路是為了得不到相愛的人、寂寞但全心全力工作生存的人而開。不論是走第一條路、第二條路還是第三條路，各自專心向前，抱著發揮自己、美善成長、對宇宙有所貢獻的心情走下去即可。」

日後多喜在吉屋信子的《黑薔薇》中發現這段朗誦少了一句話，是接在「應該還有第二條路」後面的句子：
「那可能是少數走上同性相愛路途者的應許之路。」

如果問我怎麼看《東京小屋的回憶》？
不是明確具有性傾向認同意識的女同性戀的，卻是毫無疑問的女性與女性之間的情誼。所以那不就是百合嗎？
也許有人覺得，廣義的百合廣納百川，我這麼說等於沒說。可是正因為廣義百合的輪廓模糊，才能指向人和人之間幽微的感情。

新井說，「睦子給多喜講，戀情尤其是年輕女孩的戀情是很複雜的。」因為睦子跟多喜說了女校時代的事情，女校時代沒有像時子那樣漂亮的千金小姐，大家都喜歡她：「其中有一個人，每天寫信給她，陪她上學放學，非常真心對她，結果荒廢了學業，隔年只好轉校。好不容易畢業了，考上女子大學，但是當時子的第一次婚姻決定時，她喝得爛醉，自暴自棄，引起不小的騷動。」

而睦子朗誦吉屋信子那段句子之後，對多喜說，「我把這個當作聖經，謹遵而活。這件事情要保密，絕對要保密。或許，我們兩個都是走上第三條路的人。」

這其實是另一個百合的側面。
連新井一二三在序文裡都沒有提到的，睦子對時子的感情。

而百合幽微至深之處，更在於小說最後一章，多喜老邁過世，多喜的姪孫健史抽絲剝繭，終於得出這個感慨：
「或許，姨婆愛著這位美麗的太太。」

這件事，連多喜本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