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4日 星期四

《文訊》387期:〈昭和少女台中市街徒步日記:歷史小說《花開時節》的文學地景散步〉


文/楊双子(歷史小說作家、台中地方文史工作者)

「什麼都不要問,跟我一同穿越到日本時代吧!」

如果有人做出這樣的邀請,你會答應嗎?換作我,應該會這樣回應:「你先說清楚是日本時代的明治、大正還是昭和年代啊!」不過無論如何,我並沒有打算經過讀者同意,就決定要帶領大家走一趟昭和時代的台中市街了。


昭和時代高等女學校學生的一天

台灣的昭和時代,具體來說是指西元1926年至1945年這段期間。

歷史小說《花開時節》(楊双子,2017,奇異果文創)以本島人雪子與內地人早季子這兩位中上層階級出身的富家少女為主角,她們所經歷的便是這個昭和時代。故事裡的1934年,雪子與早季子入學就讀台中州立台中高等女學校,當時日本帝國昭和天皇正在對世界踏出軍事鐵蹄,可是那個時代的台中少女們,平素度過的其實是毫無煙硝與戰火的和平日子。

如果你是昭和時代高等女學校的學生,應該是這樣度過一天的。

台中高等女學校每個禮拜上課六天,禮拜六僅讀半天,其餘的上課日都是六節課。早晨時分,如果是入住學寮的學生,就與寮友共餐,餐畢上學;如果是通勤的學生,住家離校五公里以內禁止搭乘人力車、汽車,依規定必須步行往返。要是睡過頭的話,或許就只能失去淑女的儀態,拚命在街道上奔跑了。

放學後,天光還亮。如同21世紀的女學生可能偶爾課後攜手閒遊,昭和少女們的腳步同樣踏遍市街。台中州立圖書館、台中公園、台中神社、綠川與柳川,稍微走遠一點,還有水源地、棒球場可去呢。如果是需要通勤搭車的女學生,最後一站不是台中火車站,就是後站方向糖鐵中南線輕便鐵路的五分仔車台中站吧,當然也可以搭乘巴士。

那麼如果是假日時分,又會如何呢?若是有信仰,便會晨起赴台中教會禮拜也不一定。第一市場、第二市場都鄰近台中高等女學校,女學生與家人共同漫遊市場,似乎並不難以想像那番景象。要是喜歡戲劇,女學生與其親友們或許會結伴去市街上的台中座、娛樂館、天外天劇場吧!

《花開時節》裡的雪子與早季子是有過這樣的一天:

台中高等女學校搖響放學鈴聲,兩人先後走明治町通抵達與大正町通交界的台中州立圖書館,宛如密會般在圖書館的開架書櫃之間相見。雪子早一步離開圖書館,沿大正町通遇見新盛橋通右轉,在成列的鈴蘭街燈底下拾步前往台中火車站,即將抵達綠川以前,早季子從後趕上來喊住雪子的腳步……。

那個時候的台中市街,是人稱「小京都」的繁盛的、瑰麗的、新興的小小城市。那是如今台中人口中的老城區、舊城區的所在。


台中市街歷史地景:昭和到民國

那麼前述所稱的諸多地景,究竟是現在的何處呢?

以這條路線來說明,昭和時代的「台中州立台中高等女學校→明治町通→台中州立圖書館→大正町通→新盛橋通→綠川→台中火車站」,在今天是「台中市立台中女子高級中等學校→台中市中區自由路一段→合作金庫台中分行→台中市中區自由路二段→台中市中區中山路→綠川→台中火車站」。

而路線之外,台中公園與台中神社,都在台中公園現址。棒球場與水源地,乃如今的國立台灣體育運動大學校區與自來水公司所在。糖鐵中南線五分仔台中車站,便是今天的台中市後火車站。

《花開時節》當中,女主角雪子的通勤路線是台中車站到王田車站(今成功車站)這個台中支線,並沒有搭乘糖鐵五分仔車,也沒有搭乘巴士。可是儘管也沒有機會在故事中描繪出來,雪子與早季子想必跟她們的同學一樣,曾經履遍台中公園、棒球場與水源地吧。以下就帶領大家穿越時空,跟隨雪子與早季子的足跡,遊歷1930年代的台中市街地景:


■台中州立台中高等女學校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西區自由路一段95號
即今日的台中市立台中女子高級中等學校。1919年創校,原為二年制的「公立台中高等女學校」,1921年改為四年制的「台中州立台中高等女學校」,1941年因應新設第二高等女學校,更名「台中州立台中第一高等女學校」。

雪子與早季子在1934年至1938年間就讀台中高等女學校,畢業時所唱校歌,首句歌詞「綻放的苦楝/紫色的/高尚沉靜的花」所提及的「苦楝花」,即為該校校花。在小說中,苦楝花也是兩位女主角之間情誼的象徵之花。

■台中州立圖書館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中區自由路二段2號
台中州立圖書館為台中州廳建立的公共圖書館。1923年5月台中州立圖書館獨立建館,1929年10月遷至今址之新館舍。建築現為合作金庫台中分行。

台中高等女學校至州立圖書館約五分鐘腳程,圖書館設有婦女圖書室,可以想見女學生們課餘攜手前往的景象。州立圖書館以五圓押金可一次外借兩本圖書,借期十天,雪子經常在課後為堂姊好子往返圖書館借還圖書,也藉此與早季子在此地密會。

■新盛橋通(鈴蘭通)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中區中山路
日治時期台中市街的干城橋通、櫻橋通、新盛橋通等,是因橋名出現的習稱,並非行政名稱。新盛橋為今日之中山綠橋,故新盛橋通即為中山路。「鈴蘭通」為市民暱稱,因該路段設有鈴蘭街燈而得名。亦有一說鈴蘭燈設於大正町通(今台中市中區自由路二段),但根據日治時期留存影像,設於新盛橋通之說比較可信。

根據留存「台中新盛橋街道」景色明信片,可知新盛橋通是市區中央的商店街道,早季子曾經無法按捺內心激動,奔跑在這樣人來人往的新盛橋通,只為了喊住摯友雪子的腳步。兩名少女在市中心眼眶發紅、神色痛苦的言語爭執,在街道兩旁的他人眼中看起來是什麼情形呢?放在今天來看,或許就是青春電影的現場吧!

■台中公園與台中神社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北區雙十路一段65號
即今日的台中公園。
台中於1903年進行市區改正計畫,規劃興建台中公園為現代化公園,並於同年落成。1910年,地方人士發起於公園內籌建台中神社,1912年完工開幕,成為在地神道教信仰中心。1937年「支那事變」(中日戰爭)後戰爭越演越烈,始有學校規定學生必須固定前往台中神社參拜,日後亦有台中高等女學校學生在台中神社歡送軍人出征的影像記錄。

《花開時節》小說中並未直接提及台中公園及台中神社,但若按照史實,雪子與早季子等台中高等女學校的學生,理應也曾加入前往神社參拜的行伍。

■糖鐵中南線台中站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後火車站
原為帝國製糖株式會社鐵道中南線(台中南投路線)台中站,經歷1959年八七水災後軌道拆除,1964年原站房改建為台中後火車站。2016年的高架化第三代新台中車站啟用,台中後火車站自此失去原有交通功能。

糖鐵中南線途經今台中市東區、太平區、大里區、霧峰區、南投縣草屯鎮、南投市等地。故事中雪子未曾搭乘糖鐵中南線,然而雪子的同班同學兼摯友靜枝、花蕊二人,分別出身今南投縣、霧峰區,在學期間平日住宿學寮,然而逢上長假,或許偶爾會搭乘糖鐵中南線返家過節。

■娛樂館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中區台灣大道一段與自由路二段交接口
娛樂館創立於1931年,佔地三百餘坪,為二層樓西洋建築,可容納觀眾六百人。由台中市役所以市庫預算興建,提供市民娛樂之用。娛樂館乃台中市第一座專門播放電影的戲院,並因優良的硬體設備被視為中台灣地區首屈一指的戲院。1935年再度進行改裝,容納人數增加為一千人,並加裝冷氣機,為中台灣第一座擁有冷氣設備的戲院。日治時期的台中市,除了市營的娛樂館,尚有民營的戲院如台中座、大正館(前身為高砂演藝館)、樂舞台成立在前,天外天成立在後。

看映畫(電影)是彼時中上流階層昭和少女們的娛樂之一。雪子的同班同學弓子與靜枝經常在禮拜日同行看映畫,故事裡曾在昭和十三年(1938)年聊天時說道:「已經看不到支那的映畫了。」彼時台灣尚未切實蒙受戰火襲擊,卻已管制中國電影進入台灣,此即戰爭對台灣庶民生活的明確影響。

■台中座
今日所在位置:台中市中區台灣大道一段138號
台中座創立於1902年,為台中市最早的戲院。1909年發行股票,籌措資金成立「台中劇場株式會社」。設立之初為簡陋的木造建築,1908年改建為可容納一千三百人的大型戲院。台中座主要劇目為日本傳統的戲劇、相聲及魔術表演,電影較少。戰後自日人民間產業轉為國民黨黨產,改名「台中戲院」。1977年停業,原址建築全數拆除。後興建大樓,接手經營者依序為北屋百貨、龍心百貨、誠品商場龍心店。

雪子與早季子兩個家庭的假日有時結伴出遊,台中市街熱鬧地段的娛樂館與台中座便是他們看傳統戲劇、新劇與映畫(電影)的去處。


上述種種台中市街景色風貌,恰如四季繁花燦爛盛開,以諸多細節共同編織少女們的昭和時代。那是彼時高等女學校學生的諸多真實體驗,是我們的阿嬤那一代人,在台中城裡綻放屬於她們少女的花季。

昭和少女徒步走過台中市街的哪個角落呢?這種細瑣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著眼政治、國族、男性的大歷史並不會記載下來。即使如此也沒有關係,那些歷史不記載的,就讓文學代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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