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双子
臉書貼文日期：2024.07.09
「台灣並不存在」
今年春天應台灣文學館英文電子報邀請，供稿一篇國際交流的觀察，在6月號刊登出來。那時顧著處理本次中歐文學節「作家閱讀月」的事情，直到今天抵達斯洛伐克的文化古城科希策，閒逛書店的時候忽然想起來。
因為那篇文章的結論，跟我現在當下的情感也是切合的。
那篇文章原名是「台灣並不存在」，後來我稍做調整，最終定名〈台灣並不存在，除非⋯⋯〉。
台灣並不存在，除非什麼？我用了一千六百字來講這件事，而且即使講了一千六百字依然顯得簡單粗暴了。但更簡單粗暴地說，那就是台灣人們必須抱團成塊，同時又必須分頭進擊——我們要從而找到跟世界對話的方法。
▌〈台灣並不存在，除非⋯⋯〉全文開始 ▌
2022年秋天短暫赴歐，我藉機在西班牙巴塞隆納、義大利波隆那與法國巴黎逛了幾間書店。稍具規模的書店，相對能見亞洲國家的翻譯圖書，而亞洲以日本為首，尤其暢銷漫畫隨處可見。日本漫畫的風行並不讓我吃驚，吃驚的是圖書類型如此齊全：小說漫畫、圖文繪本、大眾文學、藝術專書、料理食譜，乃至談論單一主題如拉麵文化的通俗書籍，不一而足。
更進一步令我詫異的，則是韓國明顯的崛起趨勢。儘管數量不比日本，但是除卻來自流行文化的K-pop、電視劇、偶像明星等主題，也同時存在許多現實議題取向的嚴肅作品，比如殖民、性別、政經等主題的專書，足夠共構一幅複雜多面的韓國群像。
那麼，台灣呢？——很遺憾，翻譯並且鋪貨進入歐洲書店的台灣作品數量稀少，無法如同日本、韓國圖書得以抱團成為一個明確的板塊，通常根據類型與主題分類置放，甚至歸類為中國作品的一部分。「台灣」作為太平洋第一島鏈中樞的亞洲關鑰，軍事戰略意義上的地理位置至關重要，但在歐洲的書店裡沒有任何地位可言。
原想透過書店陳設一探歐洲如何認識台灣，像是台灣作品有什麼獨到特色？台灣文化跟外國讀者（不限於歐洲）在什麼層面上產生共鳴？現實卻給我一記當頭棒喝。當台灣外譯作品泯滅於書海裡，「台灣」實際並不存在。
但是，台灣作品與國際讀者真的沒有對話的契機嗎？2022年烏克蘭與俄羅斯戰爭正式打響，世界開始意識到台灣與中國的關係可以類比烏俄，台灣能見度相應提升。就是同一年，我在西班牙蒙塞拉特山下住了兩個月，小山村裡來自各國的藝術家們彼此交流，我意識到台灣確實有著一條走向世界的文學路徑。
台灣是第一個同性婚姻法制化的亞洲國家，也是亞洲LGBT議題的先鋒。台灣作為南太平洋最北端的島嶼國家，是南島語系的起源之地，地理位置也導致各種族群在不同時間點遷徙進入，形成駁雜交融的多元文化。19世紀以降歷經日本帝國殖民統治與中華民國國民黨政府施行長達38年的戒嚴令，以及近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動作頻仍的文攻武嚇，台灣長期深陷難解的後殖民處境。台灣半導體產值在全球佔比之重，乃世界首屈一指。與此同時，台灣擁有268座3000公尺的高山，植披類型綜括亞寒帶至熱帶植物，多元地貌涵蓋山地、丘陵、平原、盆地、台地，以及相應而生的生活型態與在地文化。台灣文學所能觸及的主題，極為廣袤。
各個主題上具有指標意義的台灣文學作家所在多有。LGBT議題，如陳雪、陳思宏。原住民議題，有夏曼・藍波安、沙力浪。飲食文化，舉蔡珠兒、洪愛珠。自然書寫，即吳明益、黃瀚嶢。女性書寫，例李維菁、吳曉樂。對殖民地「國語」的挑戰，屬鄭順聰、洪明道。對地緣政治與戰爭的思索，如朱宥勳、黃崇凱。對族群遷徙與跨國移動的關注，則陳又津、馬尼尼為。並且在具有普世價值的文學命題之外，類型也是一條路徑。推理的瀟湘神、寵物先生。奇幻如邱常婷、薛西斯。科幻有伊格言、林新惠。懸疑犯罪則張國立、臥斧。橫跨文學類型乃至體裁形式的是九把刀。
我個人的作品當中，長篇小說《臺灣漫遊錄》日文譯本『台湾漫遊鉄道のふたり』於2023年4月上市，獲得在日少見的翻譯圖書佳績，而英譯本《TAIWAN TRAVELOGUE》也將在今年11月由GreyWolf出版社發行。本書受到文化迥異的兩個國家所青睞，關鍵或許在於故事主題與文學類型可以引發共鳴：這是一本涉及性別、殖民、飲食文化等議題，並且以百合（yuri，女性同性情誼）類型為敘事框架的歷史小說。
拙作只是一個象徵。台灣文學的外譯，揭示一條路徑的可能性，令台灣以文學之姿走入世界的視野。然而歐洲書店裡難見天日的台灣圖書，正是對台灣文化產業從業人員的示警：我們必須更加強勁，直到足夠在商業市場裡抱團成塊，否則台灣依然等於並不存在。
▌〈台灣並不存在，除非⋯⋯〉全文結束 ▌
文章所附照片是我在7/1即將降落奧地利維也納機場所攝。接下來的二十幾天，仍然會有許多台灣作家目睹這個景色吧。
我因為遠行，所以回望。
這一趟長長的路，我想我會帶走許多想法回到台灣的。
-
Taiwan Will Not Exist, Unless…
By Yang Shuang Zi (楊双子)
Translated by Melanie A. Leng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