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淺色貓
發表年月/2009.07
在鬧鐘作響以前就清醒過來，按下開關「喀嚓」的一聲。
窗帘輕輕向兩邊拉開，隨著微風吹進屋內，抬起頭就能夠看見蔚藍近乎透明的天空。
隔壁房間的傳真機發出嘰嘰的運作聲。
站在傳真機前面的人或許正在打呵欠吧。
緋露微笑起來。
「沙英──，今天早上想吃什麼呢？」
隔壁房間一陣腳步聲逐漸靠近，落地窗慢慢地被拉開。
一張清秀的臉蛋探出來，眼鏡底下的雙眼在熬夜後看起來有點疲倦，視線與緋露對上時，卻浮出了帶有一點羞澀的笑意。
「烤花魚乾還有味噌湯。」
「好的～。」
§早安，午安，晚安
「十五張稿紙的篇幅，主題是戀愛，雖然一樣是抒情風格，但是給人的感覺要稍微成熟一點。」
「截稿日期？」
「明天。」
筆尖在稿紙上發出細微而規律的沙沙聲響。
端坐在書桌前面低頭寫作的是沙英，緊鄰書桌的沙發上，緋露手邊的雜誌剛剛翻過一頁。
「來得及嗎？」
「昨天臨時決定接下的工作，幸好之前早就有預留幾篇小說大綱，稍微熬夜一下，我想是沒問題的。」
「真是令人擔心呢，沙英的健康。」
「哈哈──」
「啊啦，我可是很認真呢。」
「抱歉、抱歉。」
職業小說家生涯邁入第三年，沙英同時也是山吹高中美術科三年級學生。
伸手調整眼鏡，連接著筆尖的沙沙聲響於是停頓了一下。
僅僅是幾秒鐘的停頓。
「緋露的假日要做什麼呢？」
「唔嗯……」
從緋露所在的位置向沙英投注視線，只能看見對方的側臉。
眼睫毛半掩著黑色的眼睛，纖細的線條一路從下巴延伸到鎖骨底下，握著鋼筆的手指比稿紙來得更白皙一點。
「就這樣待在沙英的房間也很好。」
「連續兩天嗎？」
「嗯，連續兩天。」
沙英笑了起來，緋露也是。
手邊的雜誌又向後翻了一頁。
「桃花川那邊的大波斯菊開花了。」
「哦，下次一起去看吧。」
「今天下午就要去河堤寫生的。」
「一個人去不是有點寂寞嗎？」
「因為沙英也一個人在奮戰呢。」
沙英的側臉，唇角向上動了動，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笑聲。
春天的風吹動窗帘，外頭的鳥叫聲一併向室內流淌進來。
舒緩的寫字節奏有一點像沉穩的海潮來去。
樓上201室有走動的聲音，能聽見宮子活力十足喊著「小由乃，午餐──」，然後同樓層更過去一點的103室，乃莉開了門似乎準備外出，鑰匙與鑰匙鏗鏘鏗鏘碰撞著。
升上三年級以後，聚集著山吹高中學生的小公寓向陽莊又更熱鬧了。
沙英的眼睛，微笑，纖細的手指，寫作時專注的神情，令人無法移開視線，這一點卻從來沒有改變。
※
「緋露學姊，午安。」
「緋露姊要去哪裡──啊啊，畫板發現！」
「是的，要去桃花川寫生。」
「沙英學姊沒有一起？」
「正在工作喲，沙英她。」
「了解──緋露大人！」
宮子舉起手露出率直的笑容：「也就是說截稿後會有大餐可以吃的對吧？」
「小、小宮。」
站在宮子身邊的由乃滿臉通紅的出聲阻止，但宮子只是啊哈哈哈地笑著。
緋露微笑起來撫著臉頰。
「是呀，到時候要吃什麼好呢？」
※
白色的，黃色的，也有桃紅色跟紫紅色。
鉛筆素描沒辦法描繪的美麗顏色，讓人想對河堤邊的大波斯菊說一句「真是抱歉呢」。
桃花川有點遠。
兩個人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共乘向陽莊的腳踏車，但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偶爾會覺得走遠路也很有趣。
梔子花，石榴，杜鵑花，只有步行才能察覺春天細微的變化。
大波斯菊的素描並沒有完成，心情卻還是很好。
將這些念頭告訴沙英的話，沙英會露出理解的神情。
像是心靈相通一樣。
夕陽將天空的顏色染得比桃紅色的波斯菊更濃艷時，緋露沿著來時的道路折回向陽莊。
壽喜燒。
薑汁豬肉。
漢堡排或炸雞。
意識到腦中盤旋著沙英截稿後的晚餐，緋露再一次彎起嘴角。
湯豆腐也不錯。
──雖然比男生還強，但沙英果然是個美少女。
──什、什麼啊？
不久前曾經跟沙英這樣說過，換來對方可愛的結巴與困窘表情。
那時，夕陽下沙英黑色的頭髮與眼睛看起來閃閃發亮。
平時宛如湯豆腐般白皙的臉龐，紅得像晚霞，像桃紅色的波斯菊。
是用任何色彩都無法調製的美麗顏色，讓人悄悄地在心底說了一句「真是抱歉呢」。
這個，這麼喜歡沙英的心情。
「呀啊。」
河堤邊起風了。
緋露停下腳步重新調整了一下畫板的位置。
跟沙英共乘腳踏車，從桃花川河堤折返向陽莊的那一天也吹著同樣的風。
她坐在腳踏車後座看著沙英纖細的後頸、肩膀與背脊，夕陽光線從髮絲中篩下來。顛簸時轉過來說抱歉的那張清秀臉龐，笑容滿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明像個冷淡的人呢。
緋露又笑了笑。
晚霞將景色塗抹成相似的色彩，但是小鳥、河水、河堤邊遠遠的行人與小狗，風裡的花朵和花朵，還有腳踏車輪胎輾過路面的細微聲響，繽紛又美麗。
偶爾一個人走遠路，很愉快。
迎著面，河堤邊吹過來的涼風，有點甜美，也有點酸澀。
※
「沙英。」
「啊，對不起，剛才說到哪裡？」
「沒關係。今天要熬夜工作的對吧，所以給沙英準備好宵夜了。飯糰跟鹿尾菜喲。」
「抱歉，每次都麻煩妳。」
「沙英才是不要累壞了。」
「哈哈，是呢。」
工作中的沙英總是專注得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但是沙沙聲停歇了，椅子跟主人一起轉過身子面向緋露。
眼鏡底下的黑色眼睛沒有夕陽照映，還是那樣好看。
夜晚十點鐘。
回到101室泡過澡，躺在柔軟的床鋪上，除了溫柔深邃的黑暗之外，陪伴緋露的是比春天更冰涼也更溫暖的話語。
緋露。
沙英說。
沒有緋露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了。
※
傳真機嘰嘰的響著。
鳥聲與車聲穿插在由乃的、宮子的、乃莉的、小薺的鬧鐘鈴聲之間。
遙遠處天空有一架飛機航行過去了。
然後安靜了一陣子。
又然後，宮子叫著「小由乃，早餐──」。
筷子碰到餐盤「喀喀」一聲。
沙英──，今天早上想吃什麼呢？
烤花魚乾還有味噌湯。
餐桌對面跟緋露相對的少女，一邊享用著早餐，一邊說著「每天都能喝到緋露的味噌湯，真是太幸福了」。
三年級，也就是能夠待在向陽莊的最後一年。
聲音也是，景色也是，也包括氣味，能停住的話就太好了。
只有這一點，總覺得沙英不會跟自己心意相通。
「為了慶祝工作完成，晚上來吃沙丁魚通心粉吧！」
「欸──？」
「不喜歡嗎？」
「不、不是喔，但沙丁魚吃起來很麻煩的，密密麻麻的魚刺對吧？」
「要補充鈣質呢，沙英。」
「嗚。」
沙英苦惱的表情讓小小的復仇心得到滿足。緋露笑起來。
兩人份的碗盤放進了流理臺。
水聲嘩嘩。
「沙英可以去休息喔。」
「不了，想看著。」
「看著我洗碗？」
「嘛，嗯。」
「有趣嗎？」
「一個人工作的時候，想要喘口氣，就會想著緋露在做什麼……也許洗碗，或泡茶，可能是在散步吧？散步的時候會看見什麼呢？大波斯菊一定很漂亮吧？想著這樣或那樣的情景，就會覺得心情很愉快。」
扭上水龍頭。
沙英跟水聲一起安靜下來。
緋露給碗盤一一打上泡沫。
扭開水龍頭。
「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的話就好了。」
沙英很小聲的這麼說著，言語跟水聲混合在一起。
「……嗯。」
緋露安靜了一會兒。
「今天晚餐還是來吃壽喜燒吧。」
「咦？」
水聲停歇。
日光照得屋內一片明亮。
茶壺裡的熱茶靜靜地注滿了兩個杯子。
將茶杯放在沙發前的桌几上，但是沙英已經靠著沙發打盹了。
緋露悄悄地拉上了沙英房間裡的窗帘。
一如往常讓沙英躺在腿上時，102室的大門被推了開來。宮子跟由乃滿臉笑容的展示著自己手邊的畫板，也是要去桃花川寫生吧。
緋露指了指沉沉睡去的沙英，宮子和由乃笑了笑。
大門闔上時「嚓」的一聲。
手指頭撥弄了沙英額前的瀏海，緋露微笑著。
「晚安，沙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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