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2日 星期二

漫談:革命吧,少女!──以性別觀點略論動漫作品《少女革命》

(↑排版校對稿,確切圖文請參照實體刊物)

文/楊若暉
發表年月/2014.05.07

這篇評論文章在前兩年就在部落格貼過,後來因投稿到中國某動漫雜誌社的百合專刊,就先撤了下來,想說等到出刊再PO回來,不料2012年初錄取之後,這本百合專刊最終卻沒能發行。
稿子後來被我一位中國學友看過,幫我另投了中國的學術期刊《文化月刊》,竟然僥倖被選用了,原說好要刊載2013年10月號,結果左等右等沒接到通知,後來才說是編輯疏失,最後登在今年的2月號,雜誌也確定出版了,而且還是我中國學友通知我才知道這回事。Σ(゚Д゚;≡;゚д゚)

經過這一波三折,終於可以把這篇PO回來,真是可喜可賀呀!
只是我到現在都還沒收到雜誌(<ゝω・)☆





革命吧,少女!──以性別觀點略論動漫作品《少女革命》
(出處:《文化月刊》,2014年2月號,頁113-115。)


前言

1997年推出的TV動畫《少女革命》,女主角天上歐蒂娜以一身男學生制服步入校園,甫一登場便展現出衝撞固有傳統價值的意圖,劇中歐蒂娜執意拯救宛若被禁錮於校園的另一名女主角姬宮安希,更為觀眾上演了一出公主拯救公主的罕見戲碼,可說是以前衛的姿態揭開時代進步下,女性亦可獨立自主的性別新價值。

少女以自主意識決定拯救另一名少女,《少女革命》中的歐蒂娜讓少女們知道女孩也能成為勇敢自發的拯救者,不會永遠坐待拯救,因而成為當今百合作品的典範之一,然而在樂觀看待少女將走向前途光明的康莊大道之前,亦不可忽視傳統父權思維其實仍在層層包裝之下藏身其中,坦途的天空仍有陰影,經此一役,少女革命才剛剛開始。


衝撞父權 少女革命了嗎?

遲至今日,才對一部1997年推出的TV動畫進行評論總覺得有點太晚,然而《少女革命》在早期的百合動畫當中,因其知名度而對於後來的百合作品產生了相當程度的影響力,是以討論百合動畫時,對於《少女革命》的認識是不可或缺的,並且《少女革命》同時為我們示範了百合作品所具有的兩面性,此即百合作品伸張女性主體性的積極面,以及受主流價值收編的消極面,亦有助我們查覺百合作品中可能隱含的陷阱。

首先就積極面來講。如今提到《少女革命》,年輕一代的讀者已不太能理解該作在當時所具有的突破性,為此我們不能脫離當時的社會情境來進行討論,當時《少女革命》多少被認為是一種女性主義的、女性能展現自主能力的作品,並能反映出女性(試圖)擺脫父權結構控制的當代社會情境。

據當時的漫畫評論者蒂芬妮所言(《Tiffany之漫畫事件簿》,幼獅,1999,頁146):

把《青蘭園舞曲》和齋藤千穗的《少女革命》拿來比較一番,會發現果然時代大不相同了。當時所謂的青春充滿迷惘苦悶,在最美的時候毀滅正是日本人的櫻花美學,我相信《青蘭園舞曲》反映了當時少女自殺的社會現實;《少女革命》一樣曖昧,卻是反威權、父權的女性主義作品。
天上歐蒂娜和《巴羅士之劍》(五十嵐優美子)的公主一樣,扮演無力守護柔弱少女的“王子”,最後我們才發現最堅強的是那個少女,如安希。

關於蒂芬妮對於《少女革命》的反權威、反父權的評價,我認為尚有議論空間,但由此可知當代確實對該作的定位即是具有反抗威權的女性主義作品,事實上我也認同《少女革命》確實有展現出時代進步下的新價值,這主要可以從作品中的“兩種翻轉”來觀看,但如果說該作真的擺脫了男強女弱的傳統價值的話,我倒並不看好,下文論及消極面時,我亦將透過文本分析來進行說明。


“翻”來“覆”去 少女化被動為主動

首先所謂的“兩種翻轉”,一從歐蒂娜來看,另一是安希。

一、歐蒂娜的翻轉:

在《少女革命》的敘事之中,歐蒂娜想要成為王子的主因從原先的“因為崇拜王子而想成為王子”,而後翻轉為“為了保護某人而想成為王子”。我們能看到劇中失去雙親而自我封閉在棺材的少女,因為目睹另一名少女受苦而決意成為拯救者,從此角度觀看,這個翻轉可以說是“女性從客體變而為主體的翻轉”。

在《少女革命》之前,普遍挪用或嫁接西洋童話思維與模式的日本少女漫畫(日本少女漫畫的鼻祖──手塚治蟲的《緞帶騎士》乃是以中世紀為背景而展開的王子拯救公主脫離魔女之手的故事,即是明證),公主總是被動地等待王子的拯救,在《少女革命》中,女性擺脫了被動的立場(被拯救的客體),易位居為主動出擊的位置(拯救他人的主體)。

二、安希的翻轉

正如前文蒂芬妮提到的“最後我們才發現最堅強的是那個少女,如安希。”
《少女革命》在概念上將“保護某人的強悍”翻轉為“被保護者更堅強”,揭示被保護者(客體)所具備的能動性(不是單純的被動等待救贖),這個翻轉又補充了第一個翻轉,也就是說,即便歐蒂娜曾為被保護者的立場,也仍具有主體性。

最終安希自己選擇離開封閉的學園,掙脫任人擺佈的命運,也可以看作揮別傳統女性立場的表現,更顯現出被保護者確有可能具備其能動性。

整體而言,《少女革命》的主軸點出了女性從客體變而為主體的翻轉。從概念的翻轉來看,這部作品的跨時代價值非常明確,但我仍隱約感到不安,此即我所謂的受主流價值收編的消極面。

凡是看過《少女革命》TV動畫的觀眾,都能知道這部作品的隱喻與符號之繁多,事實上我也無法一一解釋畫面背後究竟分別指涉什麼意涵(甚至我懷疑這些表徵其實沒有這麼多意義),因此我僅能就我所能觀察到的部分進行討論我所感到的不安。最主要我認為本作雖然賦予了女性主體性,卻始終籠罩在傳統父權價值的陰影之下,處處可見男性所具備的優位性。


無所不在的王子 悄然無聲的少女

一、王子的存在與陽具欽羨(penis envy)

我們從劇中可以知道歐蒂娜守護安希的力量其實仍是向王子迪奧斯借來的,所以我們真的能說歐蒂娜“成為”王子了嗎?

貫串全劇的王子迪奧斯幾無戲分,但這位不在場卻無所不在的王子,恰恰揭示躍身居於主體的女性其實仍需服膺於男性的力量,從這個角度來看,可以說狠狠的甩了主張《少女革命》是女性主義作品的人一大巴掌。並且歐蒂娜執著要成為“王子”這一點,不免讓人聯想到(現在看起來很老掉牙的)陽具欽羨情結,由此觀之,迪奧斯之劍所能帶來“發動世界革命的力量”一事,其所指就相當明確了,薔薇新娘爭奪戰終歸不過是陽具與權力的爭奪戰。換句話說,歐蒂娜拯救安希仍是男性拯救女性的傳統價值觀的複寫版本。

二、父權收編

再來我們要問,歐蒂娜拯救安希真有擺脫父權結構的控制嗎?

我們可以看到劇中歐蒂娜愛上鳳曉生之後,逐漸變得女性化,這其中歐蒂娜的力量也變得衰弱,並且劇中不斷提示觀眾,歐蒂娜應當時時記得“不要失去那份崇高”,而在歐蒂娜愛上鳳曉生、變得女性化、甚至與鳳曉生發生關係之時,觀眾會在這樣的情節安排中感覺到歐蒂娜即將失去那份崇高(當然也與鳳曉生已有未婚妻所帶來的不倫感有關),最後歐蒂娜選擇保護安希與鳳曉生決鬥的時候,女性化的歐蒂娜消失了,英姿凜然、擁有崇高之心的歐蒂娜又回來了,也就是說,歐蒂娜與鳳曉生戀愛之後的女性化的表現,無疑意味著歐蒂娜離開了王子的道路,而這樣的暗示,指向的其實是“女性化”所象徵的弱勢,而王子(男性威權)則是崇高的象徵。更進一步地說,此時保有崇高之心的歐蒂娜所欲拯救安希,與其說是以女性的身分拯救女性,不如說是以男性的身分拯救女性。

據此可見,意圖擺脫舊有的性別權力位置(女性是弱者、被保護者)的同時,不得女性化的歐蒂娜再次彰顯了性別權力中男性的優位性:拯救公主的人仍不能是公主,公主終究必須戴著王子的假面登場,無法擺脫男強女弱的舊有價值。

然而《少女革命》透過賦予女性自主權以及能動性,仍讓這部作品表面上看起來像一部女性主義作品,而這正是威權體系收編衝撞者一貫的高明手法,讓衝撞者(該作中的女性主義意涵)因得到少數的利益(主體性)而感到高興,最後衝撞者的位置仍透過層層編織被放置在原有威權體制的低位。


革命吧,少女!

當然我並不是要一口咬定這就是以監督幾原邦彥為首的製作團隊有意識的操作結果,畢竟必須承認這部作品確實打破了女性不得躍居主體的困境,實有其時代性意義,並且《少女革命》所具備酷兒本質(女同性戀、男同性戀、亂倫等隱喻),頗有衝撞固有價值觀的力量,或許當時幾原團隊真的是抱持著女性主義的理想去製作這部作品,只是難逃長期以來的父權窠臼也未可知。

而這正是我所認為百合作品可能隱藏的陷阱,當然,我們也可以樂觀的解釋這部作品其實是一種過渡期的表現。即使戴著王子的假面,首先讓女性得以成為主體,然後再來思考女性如何回歸自身,以自己的面貌成為主體。又或者我們乾脆不從歐蒂娜的角度來觀看這部作品,而是從安希的角度來觀察,或能得出不同的結論。──真正展開“少女革命”的人其實不是歐蒂娜,而是安希。如安希由客體轉為主體,由被動轉為主動,才算是上演了真正的少女革命。可惜整體劇情分配比重相差太大,歐蒂娜的王子風采(男性)完全蓋過安希弱小的身影(女性),只能說這個少女革命,才只是個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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