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若慈
之一 「幸福是什麼?」
我時常給妳拍照。
遊樂時如是,居家時如是,病時亦如是。
拍攝那張照片是六月十一日,那時我們出院幾天了,因為使用製氧機,妳睡在我平常睡的那個位置上。日光斜照的下午三點,妳還睡著。
之後的每天妳睡得更多,我跟著躺在妳平常睡的位置上,看著天花板神遊,有時候哭,有時候把玩妳消瘦的手指,或者給妳拍照。那時妳只是嗜睡,醒來意識清晰,我們仍然漫無邊際聊天。
妳說年少時曾聽人家問起,「幸福是什麼?」而妳從旁獲知的答案讓妳臣服,「吃得下飯,睡得著覺,笑得出來。」妳對我說:「妳以後也要能做到這三件事。」
六月十八日跨向十九日的午夜妳走了。
我以為天地異變,土石迸裂,溪河乾涸,海浪顛倒,可是沒有,世界平靜如昔,只有我的心靈無聲粉碎,將我抽空。
知道嗎?妳走了的第一天,十九日我往返殯儀館數趟,晚間還走路進電影院看《侏儸紀世界》,當晚午夜十二點半睡到早上十點半。回老家時跟大家說起妳,笑著哭,哭著笑。
妳說多好,我能吃飯,睡覺,能笑。
只是頭兩天我沒有辦法睡在我們的房間裡,因為,妳還睡在我的位置上,我空蕩蕩的心上。
之二 「好囉,晚安囉。」
妳知道嗎?原來悲傷是這樣。
有時會忽然空空的,其實行事曆非常滿,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瞬間人就空掉了。回神過來的時候,總覺得想哭,再沒有人跟我分攤與分享這些那些,好小好小的小事了。
晚間家族聚餐,細雨的夜裡走回公寓,爬樓梯時忽然想問妳,「今晚這樣會不會累?」但我沒有問,也沒有哭。妳已經全部好了。妳不再因骨轉移走路困難,不再因肺轉移呼吸痛苦。所有細瑣的、繁複的、或許接近沒有意義的種種小事,都不再煩擾妳了。
今天我俯案寫完那些關於妳死亡的所有文件,熄燈的床上想必還是要流淚吧。無數次呼喚妳,跟妳說晚安。
過去的每一天,妳健康時、生病時的每一天,「好囉,要睡囉。」妳或者我這麼說。然後過半分鐘,妳或我又忽然開口說:「對了今天我啊……」反覆好幾次,終於距離熄燈都超過一個鐘頭了,妳或者我才要烙下話:「真的不說了,要睡囉。」「好,晚安。」妳或者我簡直是戀戀不捨的說。妳說,怎麼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呢?
可是那天以後,我說,「晚安,要睡囉。」妳再也不會回答我了。我一個人,看著昏暗的房間內直到睡去。
今天也是,要獨自說著晚安囉睡去。
晚安。妳也沉沉的睡著吧。
*增寫自Facebook相簿「好好生病,好好康復」
〈20150620妳睡在我位置上〉
〈20150624好囉,晚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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